我和他坐在树下喝茶,一些细小的鸟儿将早熟的桑椹啄落到地下,隔一会儿就“嚓”地一响。那些茂盛的叶子深深浅浅,绿得好看。 “简,不瞒你说,我还记日志,我给每棵树都取了个动物名字——绿孔雀啦,绿鬃蜥啦,大青虫啦等等,根据每棵树的个性来取。这么多年过去,我的日志有几大本了。我原来的专业,你知道的,是历史,我不懂这些桑树,是栽种了之后才懂的。” 玉老师的模样清清爽爽,眼睛很明亮,一点都不像上了年纪的人的
马路斜对面就是家酒店。酒店侧墙上重复滚动着一行字:钟点房110元/4小时,特惠大床房低至210元/间,欢迎新老顾客惠顾。从他们主卧室的窗台望出去,那行字位于视力的边界处,是一片模模糊糊的红。褚楚说过几次,要不要出去住一住。她偶尔会倚个靠枕半躺在飘窗上看书。通常是周末。平常没时间。他们工作都忙,加班是常事。有些班是他们主动加的。他们运气不好,房价最高的时候来到这座城市,以为房价还会更高,急慌慌凑够首
一 古容抬头看着西关大大小小的老屋在夕阳下金光闪闪,他双臂枕在二楼阳台的石栏杆上,嘴里吐出靛蓝色的烟圈。手机呜呜地响,出版社编辑的短信又发来了,隔着裤包,他依然感觉到手机轻微的振动,但是没有理会。自从研究的课题接下以后,出版社就一直在催稿,古容这边却没有进度,烦躁浇上心头,只能不断地抽着烟。与前女友的分手让他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应对古籍上昏花的繁体字。 他掐灭手中的短烟,下楼,准备
一 许友荣认为自己并不信什么鬼神。《国际歌》里有一句歌词特别喜欢——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所以,当初要不要在大堂摆神龛,他是有过犹豫的。但偏海城这里,民间诸神众多,开门做生意定是要敬香火,财神爷、土地公或观音大士,逢初一、十五还要在店门口烧金纸。风水先生跟他说,信则有,有则多,酒楼什么都好,大门望出去是海湖,湖就是水,遇水就发。但问题是,中间隔着一条湖滨路,车来车往,小心财被带走
老郭对我说:“今天领你去库车克孜尔尕哈石窟,看一个只有两棵树的地方,种树人叫热合曼·阿木提,是我的维族朋友。” 克孜尔尕哈石窟在库车西北十四公里的一个山沟中,距离县城十二公里。与著名的克孜尔尕哈烽燧毗邻,石窟在烽燧的下面。去阿克苏看景点的人,一般只走到过克孜尔尕哈烽燧,看看这座熄灭一千多年的烽火台,就止步了,不会再奢想往下走,到克孜尔尕哈石窟,再说它也没对外开放。 去年我来时就没机会去看,望着
历史隐藏在智力所能企及的范围以外的地方,隐藏在我们无法猜度的物质客体之中。 ——普鲁斯特《在斯万家这边》 琪 树 石桥峰上栖玄鹤,碧阙岩边荫羽人。 冰叶万条垂碧实,玉珠千日保青春。 月中泣露应同浥,涧底侵云尚有尘。 徒使茯苓成琥珀,不为松老化龙鳞。 ——李绅《新楼诗二十首·琪树》 开成三年(838年),六十七岁的宣武节度使李绅在编定诗歌总集《追昔游集》时,整理并补写了关于越中生活的
我在幼小的时候,并不喜欢读书。记得在四五岁时,家里有些线装书,爷爷便抽出《孟子》,又抽出《梁恵王》一章教我背诵,开头便念:“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爷爷没有给我讲解,只让我背熟。我哪里背得熟,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又教我读《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那时,我哪懂什么叫“阿房宫”?但一想,转个弯就记住了——我把这句的“阿房出”,改读为“疴唔出”(粤语拉不出
肯定不会再去西北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频繁!2016年,当我结束第一段婚姻,痛苦莫名的时候,忽然想到这句话。此前的1992年到2010年之间,除去大学和零星的探亲回乡、偶尔出差之外,余下的时光,我都在西北的巴丹吉林沙漠及其周边,原意终老异地,或者将老时还乡。可命运乖缪,39岁,也即2010年,我却从巴丹吉林沙漠迂回到了之前从无涉足的巴蜀之地。 与之前的巴丹吉林沙漠相比,成都乃至整个西南地区,自然
故里有溪,绕祖屋而过,打了个意味深长的弯。溪边有三两株硕大颀高的古松,远望,宛如一座座小塔。绿色的塔,让人不敢登攀的塔,塔上层层叠叠绵密的绿,根根挺立的松针,让人稍一靠近,就嗅到一阵清爽的松香气。松令人古,它的气息如此醒神,恰如和年长的智者对谈,无形之间,智者话如飞瀑,把你心灵的浅滩灌得汪洋恣肆。 至今记得,那几棵松树下有古磨盘,青石做成的,有坑坑洼洼的麻点,盛夏,祖父煮了嫩竹叶茶,用粗瓷大缸盛
二十世纪末,我任职的广东省作家协会还在文德路办公。附近不远处的药洲遗址,是我常往之所,或漫步其间,或静坐片刻,皆因我对周敦颐先生怀有深深的敬仰之情。 药洲遗址乃南汉时期的园林遗址,悠悠千载,岁月沉淀。它也是明代羊城八景之一的“药洲春晓”,景致如画,美不胜收。一块“濂溪遗址”的石碑,位于药洲入门处左边。此碑是嘉庆六年(1801年),清代状元姚文田题写的,当时他任广东学政,负责教育事务。此碑之存,足
诗歌写作是一场精神的苦修,词语是叩问神谕之路的盲人杖。当现代诗在消费符号中如同在泥土上打滑时,朵渔已经走远。关注底层生存与道德困境,融合抒情与叙事,却又在个人的情感里做普遍意义的表达,这样的写作凝聚着朵渔的气质。朵渔是骄傲的,但又如此谦逊。他说“我一直是亏欠的,从未完整过”。他用爱与怜悯之心擦拭着尘世的泪水。今天,当众人在虚无中漂流,他的诗如旷野呼告,但那里也有他不解的迷途,这让他的写作变为新的寻
何人,何处 滴答,滴答,何人,在帮我数数 这昼夜不停的滴答声,如呼吸般安详 旷野,这受佑护之词,我不解的迷途 何处,才是终点,那永恒的安息? 我思,我却不在。 沉睡,沉睡在大地温柔的冰层下 谁先醒来,谁就将黑夜最后的残渣吃尽 祈祷吧,仅仅在叙述的途中,就还远离 真理。 道 路 春天的病室里开满了鲜花 黑夜送来死亡的说明书:苍老,枯瘦 仿佛大海奉上的一副洁白的鲸鱼骨
夜 游 星斗们纷纷来赴他的宴。有的, 已在席上坐定, 他请它们先听一听松林的琴。 有的还在路上,沿途打听 瑶池的下落—— 再回首,斧柄已烂,仅剩下 陡峭的斧刃,在更陡峭的时间中, 磨着越来越神秘的东西—— 比如,写菜单的时候, 有人曾看到一支毛笔开出繁花。 比如,最先抵达的那一颗星, 原来有仙人替它指路。 只有弯下腰才能俯视。夜的浓墨, 如大海在翻腾。一点灯光, 稀
洪水。地震。八月雪 这是一个熟识的排列组合 暴雨过后,雪花落在八月的背影上 望着你,在叹息什么? 那些耻于启口的瞬间,在瞬间聚变 链接了天地间的所有离愁 乌云聚合间,导演了又一场 白洋淀的荷花是不是卷成了 一则黑色空间的寓言? 向日葵被无数次涂抹后 缴械投降,花蕊间隐约着机械与 语言的压痕 无味的对抗,从舌尖漫延到 红袄城的砖缝里 再拌上西北高坡的原土 纲领一条条地跃
衰弱的神经 想象着辉煌 ——苹果在一棵无比高的树上, 它手无寸铁的永恒被摇撼, 双眼注视着,冷漠白昼的光束, 以免它无谓地跑动, 在夜晚的礁石之中。 沉溺于当下, 仿佛一艘在雨中航行的船, 预言磁性的山脉, 和大鹏的所在。 哀悼半开的玫瑰, 在最后的边缘被点燃。 草地与繁星之间 是生死攸关的连结, 精心编制的坚固蛛网, 看不到美好或伤痕。 尚未分泌的琥珀, 伸出
广州与成都,一个面向海洋的岭南古城,一个深居内陆的西南古都,相隔千里,气候、地貌差别甚大,但它们都是美食胜地,都有着“喝茶”传统,在市民文化方面有诸多共通点。当然,广州的早茶文化与成都的饮茶传统有很大差别,美食的类型、口味方面更是完全不同。城市地理和文化传统的差异,也决定了这两座城市的文学气质。广州与成都的文学,都强调市民性、世俗化,但广州人的日常生活包裹着革新求变的“贸易”精神,成都的市井人
在中国的城市化浪潮中,广州与成都两座城市看似风格迥异实则内蕴相通,前者承载着岭南文化的开放与务实,在珠江潮涌中淬炼出市井烟火的鲜活肌理;后者浸润着蜀地传统的闲适与深邃,于天府之国的沃土上生长出诗意栖居的精神图谱。从都市文学的角度来看,两地的文学界有着多层次的交流互动,不论现代文学还是当代文学阶段,两地作家笔下对各自都市的空间书写、语言策略和身份认同,在城市文本中既激烈碰撞又相互滋养。这些创作既深蕴
一、作为“褶子城市”的广州与成都 从海派、新感觉派等延续至今,创作和研究城市文学的声浪持续热烈,现代性总是我们绕不开的话题。“都市文学……一定程度上就是文学为赶上城市现代化进程的发展而应运而生”,“可以看到文学在经济面前的被动。这种被动隐含着城市文学研究的危机——过于急迫地想追上时代发展的步伐,缺少反思与沉淀,过于草率地在城市与乡村、现代与传统之间划清界限,结果让我们对城市文学的认识失之肤浅,流
导读:蒋蓝 讨论:欧桐彤 王艺臻 汤艺君 胡志艳 田雨晴 邹天乙 刘秀林 梁 欣 导读:蒋 蓝(中国作协散文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协副主席) 夏商之际,有两支古蜀先民生活在成都平原,先为岷山古氐羌人,继之为荆楚古濮人。古蜀人与水的交际史,具象的雨水、汗水与眼泪成就了成都。一言以蔽之,成都因水而生、因水而兴、因水而困、因水而荣。 在数十种关于成都得名史的考据里,我认为接近真相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