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省作协党组组织干事老徐为了刘镀入党的事,要去刘镀的老家外调。 刘镀是个诗人,50年代末异军突起,以工人的身份,以诗歌为表现形式,热情讴歌工人阶级和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名噪一时。要不是“文革”,按照当时那个势头,不知道能达到什么样的创作高度。可惜,“文革”一来,他离开了东北,被调到了河南陕县的三线工厂,封笔十年。打倒“四人帮”,刘镀压抑许久的热情被点燃,直觉可以重拾诗笔,一舒块垒了,于是写了一首
一 窗外,雨声唰唰唰,唰醒了马佚路。他眯着眼,伸手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很快,唰唰唰的雨声被“印相”的微博阻在了耳外。 “印相”曾是马佚路的学生,本名夏仁翔,师大毕业后在南方一所私立中学教历史。去年,听他的同学说,因教学理念问题与校方发生冲突,校方辞退了他,抑或他愤然辞职。从那时起,马佚路开始关注他,包括他的微博“印相”。前不久,马佚路跟何院长闲聊,主动提到夏仁翔,探讨能不能把他聘来,解决他的
一 警卫员小跑进来,在武装部过道碰上了刁欢,压低了声音说:“高佩兰来了。” 刁欢脖子往前一抻,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警卫员低下头,重复说:“高佩兰。” 刁欢说:“她家港庆不是已经入伍了吗?咋又来了。” 警卫员说:“是入伍了……好像要给退回来。” 刁欢说:“哎我的妈!” 刁欢把手往身后一背,快步往门外走,腿瘸得更明显了,自言自语:“这辈子是没完了。” 烈日当空,中午快到饭点儿
千禧年后头几年,这里总是下雪,每一点热量从瞬间打开的门里或者刚刚摘下帽子的头上化为袅袅白汽。大学毕业不久的我在一家装饰公司做销售,我们的老板是个好人,他曾手指着棚顶上一盏吱嘎作响的日光灯,信誓旦旦地说:“你们都会在三十岁时,赚到人生的第一个一百万!” 早会8点30分准时开始,公司的十名业务员整齐地坐在会议室里,副总周雷面色凝重,略黑而粗糙的面部皮肤紧紧地绷出骨骼的轮廓:“大家起立,我们一起把心中
一 爬上山梁,横在我眼前的是条深不见底的山沟。沟两旁满是繁杂的灌木和枯黄的蒿草,灌木的叶子几乎落光,在芜杂干枯的草木丛里,我看见一簇鲜艳的野花。 这些缤纷的野花,我特别眼熟,一时又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这是些什么花儿?个儿个儿都出奇地好看。四周静得只有我微弱的呼吸声,没人搭理我,身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了?石头和狗子跑哪儿去了?为啥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儿?天咋突然这么暗?我这是在哪儿?我被张三吃掉了吗?
又到了给父亲配药的日子。妻子说,你开车去吧,今天最高气温要三十八度。我说,不了,医院没地方停车。 打开门,随着热浪,涌进一片歇斯底里的蝉鸣。它们长长短短、反反复复说着两个字:热啊——热啊——热啊——热啊。到了中医院,照例是挂肿瘤科刘主任的号,刘主任还是让一旁的实习医生重抄了一遍原来的处方。刘主任依旧问,你爸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应,不是很好,人越来越瘦,可肚子却越来越鼓了。刘主任微微点了点头,哦,那
母亲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我们站五个人!”这句话有一个明显的硬伤,她们站只有四个人。我在女子采油队队史馆了解过。 “妈,您又说错了,明明只有四个人。” 母亲笃定地道:“就是五个。” 母亲的性格,没别的,就是犟。我只能好脾气地哄,“好,五个就五个。” 母亲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这段时间,她一直是这样嗜睡,仿佛有一睡不醒的趋势。 我赶紧没话找话,“妈,站里五个人都是谁呀?” 母亲指着自己的鼻
19世纪之前,旅顺口是码头。 19世纪之后,旅顺口是军港。 美国人马汉说,近代史是从海上开始的。旅顺口成为军港,就因为近代中国所有的危机都来自海上。 1860年,英国军舰开到了旅顺口,并给它改了个英文名:亚瑟港。英国东印度海军司令贺布也看到了旅顺口,称它是“东方的直布罗陀”。 1880年,李鸿章决定在旅顺口建军港,于是这里成为北洋海军的诞生地,中国洋务运动的实验场。有史以来,这是旅顺口最引
1 关于三线建设,是20世纪60年代初的事。因为刚出生,我不知道这个概念和背景。就是到了青春期,也不明白“三线”是什么意思,只是知道父亲在那个叫作“三线”的遥远的地方。 直到父亲退休回到故乡,我才逐渐了解这个词,同时也明白了一个人一生能走多远。 60年代初,面对复杂的国际局势,中央根据中国各地区战略位置的不同,划分了一、二、三线:一线是指沿海和边疆的省市区;二线是指介于一、三线地区的省市区;
1 同学聚会,又见老冒。二十年不见,他的样貌居然并无大变:原本红润润的脸庞依旧红灿灿,一口洁白的小虎牙依然亮闪闪,一头天生的自来卷还是弯弯曲曲,让满桌“奔五”之人无不称羡。一望而知,老冒便是江湖上那种活得绿油油、香喷喷的大范相。大家都说,这是他一贯的好心态所致。 说老冒心态好,主要是指他既好开玩笑凑热闹,又经得住各式各样的玩笑挑逗却不生气上火。比如,按照中国人的传统礼仪,路遇时难免问候一声:“
纪念:南山之秋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记不清了 一种叫斑鸠的大鸟飞回了树林深处 夕阳的光线渐渐枯萎 最早赤红的叶子都顶着一片霜 一个男孩儿站在野地里 他手持一个干豆荚 那些被雨水打湿过的豆荚 崩裂开,他一颗也没有留住 我想那可能是少年的我 曾经有那么多时光 如今只剩手里的秋风 和身后的苍凉 松针是垂直还是飘浮着落下 都不重要,影子落在上面 我的,云朵的,虫鸣和风的,还
好运气 幸而在好运气用光之前 找到比运气更重要的事 在山谷里耕种、砍柴、牧马 编制年历、设计服饰、开展体育 修葺教室、生产糖果、发明节庆 或利用音乐,修补太空里的黑洞…… 这些事叫人快乐 但是和运气无关 据说每个人认认真真辛辛苦苦劳作 运气都不会太差 只是说不清楚,其中的哪件 带来了好运气 幸而在好运气用光之前 我遇见你 信 在没有见到你的时候 我一直住在信封里
明月别枝惊鹊 一牙弯月亮历经轮回 不断地加铁,淬火,打磨 就能变得圆满,锋利,明亮 宜收割黑夜和脚步 宜剪裁一丛树影,以及一对花喜鹊 暂时安静下来的翅膀 一根被剪裁的树影 显然有失重之险 被一对花喜鹊及时察觉 扑棱棱地飞走 夜色荡漾开 一圈又一圈涟漪 一座月光的堰塞湖因失守 而大肆决堤 指向花喜鹊惊飞的方向 你梦境丝滑的入口 清风半夜鸣蝉 明月在大地上填词 写
不可言说的夜 再次让月亮失眠 恰如隐秘的快乐 失眠也要寻找幸福的缘起 树木繁衍的课题 即使不在盛夏来临之际公开 硕大的叶片也无法遮盖明目张胆的果实 哪里瞧见爱的痕迹 只有喷泉兀自汩汩嬉戏 今年的雨水过盛、树木生长过盛 月光白得过盛 我能清楚地看清甬路上奔跑的小泰迪 险些撞向一个男人抱紧的腰身 幻想中的羞涩并未落地 它已转身逃逸 路灯已经站出来反复照对 指认眼前的叶片
燃烧 长风扫过枝叶 沙沙声袭来,如一把火 丢进了草垛 又一个日子在燃烧 我们变成了草木 也在等待燃烧 午后下起了暴雨 一切都安静下来 只听到雨水掉落水缸的声音 和一起掉落的时空 也变得坦荡 直到凌晨 天空变成灰紫色 我在薄雾的空气里 伸手去抓时,只有沙沙声 再次袭来 探访一位老人 我从老人破旧潮湿的老屋出来 门外的老树如盖 撒下些许阴凉 老人拿着水果罐头
等雪的人 等雪的人站在天空下,那么渺小 他对广大的天空抱有期待 山梁被打扫干净,草垛回到村头 落叶聚集到更低的地方 等雪的人,在杨树桦树和松树之间 像虔诚的香火 大风没带来任何消息 或许一场雪正在酝酿、生成 或许它正马不停蹄地赶路 它终归会来 轻盈的物质,要稀释人间的沉重 一个人,默默地清空了内心 并对高处的事物抱有期待 回乡遇雪人 它出现在乡村土道边,一顶 褪了色
月色里 一些月光挂上柳梢 柳叶比黄昏的影子更憔悴,蝉鸣干渴 草丛间蟋蟀的琴音 月色里枯焦的背影 蛙鼓渐渐萎靡,菡萏悄悄凋零 一些回忆是一段挣扎的梦境 念杳,梦境沉入后半夜沉闷的梦魇 梦乡里铺陈烧灼的梦想 梦尽头的梦撕不破通红的茧,干涸的陷阱 月盈未盈,一些清晖推开云隙 那些少年拭去鬓角的雪 月亏未亏,废墟里燃烧的记忆 那些荒凉是不甘的空旷 月光向后,晨曦向前 孤云已无
卷柏,还魂草的简历 九死还魂草是卷柏 是草却犹木,硬气如松柏 站在峭壁高处 享受来自桫椤的教育,可能更早 用虎掌的力量蛰伏在岩缝里 在死寂的岩石上 斟酌点滴甘霖 宽松的雾,是它穿过的 最朴素的衣裳,换得生时 大海一样浩瀚,蓝天一样豁达 卷柏也叫九死还魂草 瘠薄的悬崖,荒石坡 烈日下的山风 收走了它身体上的水 卷走了它的呼吸 它不得不盘缩身躯 枯槁苍白,随风跳跃
写到祖国 我不知道,一个诗人 一生中会多少次写到祖国 我只知道,我不是诗人 却无数次地写到了祖国 写到祖国,我就写到母亲 写到春天、花朵和恋人 写到五千年辉煌灿烂的历史 写到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辽阔 有时我是用笔写到了祖国 那是我心里流出的思念和颂歌 有时我是用树枝和石块写到了祖国 那是我要感谢这温热的土地孕育了我的生命 之果 有时我在早晨写到祖国 祖国就像朝阳一样
一个人的故乡 一棵树、一棵树地 摇晃 秋千,绳,鸟的翅膀 爱的抛物线,追寻着故乡的光 一个洞、一个洞地 窥探 河流,蛇,她的影子 田黄的石头,雕刻着夜的名字 此刻,有风 草木渐渐入夏,露凝成了霜 此刻,有窗 月光穿透倔强的墙 一个人的故乡 始于一把米 终于一捧土 来来往往的路上,邂逅一个姑娘 最香的饭 柴在燃烧 火在吐着舌头 灶思念埋在土里的瓦罐 罐里有大
清寒的风 一次次刷新山师北街的寂静 街巷幽深 遗留着雨声,花香 摇曳的白杨 临摹着岁月的沧桑 我是一名在北方求学的南方少年 面对北方的寒冷 内心欣喜,惶惶 多么期盼晶莹的雪花 轻轻叩响密封的门窗 而此时,天空晴朗 毛绒绒的暖阳 虚构着明媚的春光 闲暇时,我喜欢在山师北街 倚一处矮墙 捧着阳光微笑,怀想 或者,追风 沿一条长街 任思绪悠悠飘荡 云在天边翻卷
一个13岁的孤儿 是河滩上的放牛娃 17岁入伍的小鬼 入朝15个月的志愿军战士 干了17年的村支书 他是一个女人的万里冮山 4个孩子的慈父 也是一个在泥土里刨食的汉子 他一生大声说话,大杯喝酒 喝醉了便喋喋不休 有时骂人,有时哭 骂偷牛的贼骂天上会下蛋的鸟 哭清川江死去的战友 哭高烧夭折的儿子 父亲的样子就是老家 屋檐下一垛高垒的柴堆 烧着烧着 便只余下一座山的背
这个季节 正是芭蕉花开的时节 风,吹拂着游人的心 秋日里的凄凉和枯涩 被这殷红的色彩所遮掩 我无力挽留秋天 却记住了这热烈的色彩 山一程,水一程 遇见是缘,还是劫 谁也说不清 雨打芭蕉,伞下情话 如今,历历在目 守着云水禅心,却留不住 一段地老天荒的爱情 如果能够回到从前 我依然希望与你擦肩 荷,一张张亲切的笑脸 荷,把身子平躺在水面 莲蓬举得高高 游人站在运
喜欢一棵草,就去抚摸它 它有心脏 在悬崖边 草的经络向山河蔓延 向可可西里深处集结 我喜欢爱笑的人 他可以宽恕万物 包括柔弱的草 宽恕一棵草,就去 寻找它的祖先 帮它树立信仰 在热河附近,建造 一间木房子 听人世间在大地上歌唱 除了小草,应该 还有其他生命 一些叫不出名字 但又刻入记忆的姓氏和符号 是的,我们要学会 宽恕一切柔软的事物 春天喜欢反复练习自己的
暮秋的小草,渐渐枯萎 秋风扫过,蓬蒿倾伏的叶子 像振翅飞翔的候鸟 这些鸟,随着季节选择自己栖息的地方 可是生长在故土的蓬蒿 没有选择 它们的根在这里 在春天的泥土里发芽 在夏日的阳光下成长 根在哪里,它们就在哪里 倾伏着的身体 那是要借着深秋的风 去亲吻一下脚下的泥土 做一个季节的告别 在春天里奔跑,就会遇到一朵花蕾 老是觉得冬天漫长 而春日总像一封跋涉的来信 春
同在故乡的一片蓝天下 同属一个家族 即便砍柴的乡亲多次往返调解 山与山就是 老死不相往来 自从盖起了墓屋 自从住进了一些故人 每年清明、中元、过年 就有互相走动的身影 将这座山的悲伤 带给另一座山 最想在父母墓碑上刻的一句话 给紧挨着的父母坟墓 合立一块碑 按照习俗规范刻上文字和落款 二弟问我 如果允许刻一句心里话 你最想刻什么 我最想刻的是 大地收走了两堵挡
在冬至将临的黄昏 我又独自来到 十里斜塘的水杉林 一场西风 让水杉林披上红丝巾 或许它们不愿离开大地母亲 而把眼睛哭红 抑或活泼的少女 脸上抹着夕阳的胭脂云 高耸入云的水杉林 倒影在铜镜般的河面 宛若一排排竖琴 野鸭轻轻拨弄琴弦 这是一年中 最暗的黄昏 这是一年中 最美的水杉林 谁会是这里的主人 魔戒中的霍尔特人 还是桃花源的武陵人 我不是这里的主人 我只
俞平伯(1900—1990),原名俞铭衡,字平伯,以字行。祖籍浙江德清,生于江苏苏州,在苏州、杭州两地度过少年时光。1915年考入北京大学,父母亦随之移家北京。毕业后先是辗转在江浙多所中学任教,后返京于燕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大学、北京大学讲授中国文学,新中国成立后任职于社科院文学所。一生在散文、新诗、旧体诗词的创作以及古典小说和诗词的研究方面都卓有建树,其中最值得称道的当属对《红楼梦》和唐宋词的